东西问李正风：离开科技伦理，人类会被科技“反噬”吗？

问:没有科技伦理，人类会被科技吃掉吗。

——访清华大学社会科学院教授，科技发展与治理研究中心副主任李正峰

如何进行科技伦理的有效治理没有科技伦理，人类会被科技吃掉吗清华大学社会科学院教授，科技发展与治理研究中心副主任李正峰最近几天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回答这些问题

采访记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公众非常关注科技的伦理问题如果不进行有效的治理，人类被科技咬的恐惧会成真吗

李正峰:从全球范围来看，科技伦理治理正成为一个越来越重要的问题科技的发展给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力量，科技产品本身的能力或功能在某些方面远远超过了人类如果不能很好的利用或者被滥用，会带来很大的风险

在包括电影在内的很多艺术作品中，都有很多对这种风险的极端描述，比如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反过来控制和毁灭人类这种可能的前景呈现在大银幕上，引起大众对科技发展及其伦理问题的关注和反思

虽然是艺术创作，但确实带来了警惕和思考如果不去思考和控制科技可能带来的后果，所谓的新生力量可能会对人类未来的生存和发展构成威胁，比如现在的生物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展，可能会以不同的程度和方式咬人类

所谓反咬，是一个比喻性的说法，是指人类的某种行为或创造反过来伤害人类自身反咬也有不同程度自现代科技革命以来，人们一直在防范科技成果的不利影响伴随着科技实力的日益增强，这种不良影响可能超出人类整体的控制范围，或者形成根本性，全局性的影响，反咬话题举世瞩目

中新社:科技伦理治理被视为全世界面临的共同问题西方社会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西方国家和中国的努力有何异同

李正峰:科技伦理治理是风险防范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旨在通过向善的价值观和相应的伦理规范来引导和约束科技行为。

自近代科学建立以来，西方科学技术发展迅速科学技术先进的国家或科技发达的国家，率先进行了科技的深度开发，更早地感受到了科技发展和应用可能带来的风险，治理行动也更早

例如，科技伦理委员会最早成立于20世纪60年代的欧美发达国家作为科技伦理治理中一种典型的审查和约束机制，它主要用于评估和审查研究的伦理风险一旦没有充分考虑可能出现的伦理问题，或者伦理风险过大，没有获得伦理委员会的批准，研究的后续工作就会受到应有的约束

欧美发达国家在科技伦理治理方面已经形成了自下而上相对成熟的体系但不同发展状态，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科技伦理的理解不同，治理的侧重点和方式也会因文化传统，制度结构和社会容忍度而有所不同因此，不同国家建立的科技伦理治理体系也存在差异在某种程度上，一个国家最好的治理机制不一定是其他国家最好的

中国是一个在科学技术方面正在发展并迅速赶上的国家它在文化传统和制度建设上有自己的特点要建立的科技伦理治理体系，既要应对当代生命科学，人工智能等新兴科技领域提出的社会伦理问题，又要适应国家发展阶段面临的特殊挑战

中新社记者:今年3月，中国首部国家层面的科技伦理治理指导性文件《关于加强科技伦理治理的意见》发布这是继全国科技伦理委员会成立后，我国科技伦理治理的又一标志性事件如何看待中国科技伦理治理的突出特点

李正峰:这个文件的发布非常重要一方面与中国的发展阶段密切相关，另一方面也与中国科技伦理治理面临的挑战有关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科学技术飞速发展，各种科技伦理问题尤其是前沿问题比以往面临得更频繁，更直接

中国在2016年提出建设世界科技强国，与英国在16，17世纪成为世界科技强国，德国在19世纪逐渐成为世界科技强国的历史背景大相径庭。

当今的科学技术，包括生命科学，信息技术等，更多的是参与人类自身的研究可是，以前的科学家大多专注于机械运动或无机世界相对而言，过去科技发展本身引发的社会伦理问题没有像今天这样集中，现在科技发展的几乎每一步都会面临社会伦理问题在这样的背景下，为了把中国建设成为世界科技强国，中国有必要在科技伦理问题上成为一个负责任的国家

另一方面，一些欧美国家很早就开始探索和完善自己的科技伦理治理体系，而中国的科技伦理治理发展起步较晚短期内建立有效的科技伦理治理体系，一是要加强科技伦理治理，二是要形成整体治理布局，特别是要弥补治理体系中的短板我国《关于加强科技伦理治理的意见》标志着国家科技伦理治理真正进入了加强整体治理和综合治理的新阶段

对于科技的伦理治理，也需要塑造共同责任意识比如人脸识别技术产品如何在不损害大众隐私的情况下使用伴随着人们对科技发展伦理意识的不断觉醒，相关共识的形成有了现实基础

中新社记者:在科技发展全球化的背景下，科技伦理问题不再局限于某个特定的国家或地区您认为全球科技伦理治理面临哪些挑战，如何共同应对

李正峰:全球科技伦理治理面临的突出挑战之一是不同国家在不同发展阶段带来的差异，这使得伦理倾销成为可能伦理倾销是指在伦理治理体系成熟的国家，一些违背科技伦理规范的科学研究很难开展，但可能会转移到伦理规范不完善的国家

当代科技发展的伦理问题具有跨越国界和种族界限的外部性无论生物医学技术，人工智能技术治理，还是数据的跨境使用，都需要不同国家的共同努力和全球合作因此，构建全球科技伦理治理的信任与合作机制至关重要

在这一过程中，各国不仅要制定有效的规范和制度，还要逐步形成科技伦理治理的国际标准和公约，摆脱狭隘的国家保护主义和民族主义，从人类共同未来共同体的立场出发，建立全球科技伦理治理的信任和协商机制，发挥和整合不同国家的智慧和力量。

伴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人们对风险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后，伦理规范不断与行政控制和法律约束相衔接，伦理规范不再是完全的软约束。

科技伦理治理不是阻碍科技发展，而是把握科技发展方向，为科技健康发展扫除障碍同时拓宽科技健康发展之路，让科技真正造福人类理解科技伦理治理的重要作用是各国构建全球科技伦理治理体系的重要基础

受访者简介:

李政峰，清华大学社会科学院教授，中国科学院清华大学科学与社会协同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清华大学科技传播与普及研究中心副主任，科技发展与治理研究中心副主任，曾任清华大学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中国发展战略研究会副理事长中国社会学学会常务理事，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科技政策学会常务理事，《科学研究》副主编，《科学的文化》副主编研究领域包括科技社会研究，科技哲学，科技伦理与文化，科技发展战略与政策，科技传播与普及等